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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镇上,李永田就开始打电话联系上级。由于尸体数量多,镇上的警察无法处理,希望上级能够派人过来。李永田打完了电话,钟辰轩却说他也要借用一下电话找个人。

    程启思也不知道钟辰轩联系了谁,自己才搁下电话一会,那边的电话就过来了。这回,对方的态度客气得不是一般,连连道歉,说“刚才不知道是谁”,又一再保证明天一定过来。因为这时候已经天黑了,路上有危险云云。

    “喂,辰轩,你究竟跟谁打了电话?瞧他们的语气变得多快。”程启思实在按捺不住地试探了一句,虽然他也知道这样的试探对钟辰轩是毫无效用的。从认识钟辰轩的那天起,他就被自己的顶头上司态度严肃地打了招呼,要他不准过问钟辰轩的身份,不准探究他的过去。此后,他打听出钟辰轩是个心理学家,曾在一所身份同样暧昧的“第七研究所”任副所长,而他们的工作就是对重刑犯人——至少都是无期徒刑的犯人——进行心理研究。

    程启思没有再追查下去。查到这里,他能够隐隐地感觉到,蒙在钟辰轩的身份上的那层神秘的面纱如果一旦掀开,事实并不见得是能让人接受的。这个研究所是个十分机密的机构,如果他锲而不舍的追查,那就不是执着而是愚蠢了。按这个逻辑想想,既然他们的研究对象是以犯人和有高度危险性的精神病人为主,那么跟警察机构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不足为奇。

    钟辰轩有点不快地说:“收起你的好奇心吧,好奇心会害死猫的。为了我们好办案子,打个招呼也是应该的,你就别想那么多了。我说过,如果该你知道的,有一天你一定会知道的。你难道就没有跟我隐瞒一些事情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是不是?”

    程启思干笑了两声。他岔开了话题。“好像这地方的警察对死了那么多藏民并不惊讶。”

    “你没有听那个*说吗?”钟辰轩往洗脸盆里倒了半盆热水,正在洗脸。“就算有朝圣的藏民死在路上,他们也不是没见过,不会大惊小怪的。告诉他们要去追的人的长相没有?”

    程启思说:“我大概画了一张他的图,扫进去传给他们了。”

    钟辰轩微笑。“你会画画?老实说,从来没有看出过你有这方面的细胞,我还真是失败。所谓人不可貌相,难道就是这个意思?原图呢,给我看看。”

    程启思却说:“有什么看的,巫问长什么样,你难道不知道?”

    钟辰轩一摊手:“拿来。你不拿来,明天那边的警察来了,我一样的可以看到。”

    “真拿你没办法。”程启思苦笑,从枕头下面拿了一张纸出来。那是他随手撕下的一页笔记本纸,用一支铅笔寥寥地画了几笔,但却非常传神。

    钟辰轩看了半天,抬起头又盯着程启思死命地看。“你还画得真不错呀。你是什么学校毕业的?”

    程启思说:“你在跟我搭档之前,不是看过我的资料吗?”

    “你的档案有一段空白。”钟辰轩淡淡地说,“不过没关系,我喜欢有空白的人。有空白,意味着他有更多不为人知的东西可以挖掘。”

    他把画还给了程启思。“我相信,有一天我可以挖到你埋在心底的东西。”

    程启思看着他,没有说话。钟辰轩问:“他们已经派了人手去追了?”

    “对。”程启思说,“会联系附近的警局,尽力监控每一个飞机场和火车站。不过总的来说,我不抱多大希望。这一带的情况我们都看得很清楚了,交通不便是一个致命伤,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巫问现在已经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钟辰轩拧干了手里的毛巾。“那也没办法,该做什么,我们还是得做。”

    程启思看着他放在桌上的脸盆,说:“巫问也是在给我们打水的时候被‘杀’的。现在回头想想,他之所以要去井边,就是因为井上那棵树上有徐玫的人头,他必须把我们引过去。”

    “对。”钟辰轩说,“他先把水桶的绳子剪断,然后把羽绒服脱下来,用绳子拴好,再把羽绒服扔下去。他躲到一个隐僻的地方,发出了一声大叫,引我们过去。时间上是算得很精确的,当我们察看水井的时候,徐玫头上的鲜血就会滴下来,滴到我们身上……看到这样诡异阴森的景象,我们的注意力会立刻从井里巫问的‘尸体’转移到徐玫的头上。而这时候,吴宏则在后院布置,他早已经把尸体拖了过去,只需要轰上一枪就行了。”

    程启思说:“我有个问题。巫问跟吴宏,他们藏在哪里?还有云乐,如果她确实没死,她又躲到哪里去了?时间非常紧,统共算起来,我们经过的地方也就这几处:第一,有水井的前院。第二,堂屋,卧室,储藏室。第三,后院。”

    “你应该有注意到这所房屋的结构。”钟辰轩把程启思画画的纸翻了一个面,拿了一支笔画了起来。“你看,外面是一堵矮墙,正门开在左侧,挂着煤油灯。而堂屋,是一间独立的屋子,在最右侧,面对的是水井,几乎已经在院子的最角落了。卧室和三间储藏室是在一排的,在院子的最左边,远离堂屋。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在储藏室——我们停留过的那一间储藏室是最靠近正门的,也就是说,在那里面,隔着一个院子,我们是完全看不到堂屋和水井那边的情况的。巫问可以很从容地把衣服扔下去,然后进到堂屋。从水井到堂屋,不过几步路,几秒钟就可以完成。”

    程启思问:“那么吴宏呢?”

    钟辰轩继续在纸上画。“从堂屋出来,然后要绕一个大圈,才能走到后院。这个大圈,等于是跟着堂屋所绕的一个圈,走过去要一分钟。我想,堂屋里可能有一个夹层之类的结构,可以直接通到后院,吴宏就是通过夹层出来的。在农村,这种夹层不少见。”

    “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据说是真的。”程启思忽然笑了,“有一个老人,他总是把风干了的一种‘阴米’,还有腌肉,藏在自己家里夹层里,藏了很多。等到灾荒的时候,他就拿出来吃。他嫁出去的女儿听人说,自己父亲家里藏了很多粮食,于是就回家求父亲给她一点。老人却说,没有,就是没有。女儿哭着回去了,等到半夜,突然听到‘扑’地一声,她起床一看,一袋米和一只腌过的猪腿从窗口扔了进来。原来不是老人狠心,而是怕一旦被人知道自己藏着粮食,会来一抢而空,于是只能半夜里悄悄给女儿送一些去。”

    钟辰轩也笑。“是呀,不过那夹层应该不厚,人要藏在里面还是挺难受的。当然,他们只需要等到我们走了,就行了。虽然你跟我胆子都不小,但肯定都会尽快离开那里去寻求援助,决不会一直呆着。凶手很巧妙地利用了时间差,只要你跟我一离开,他们就马上行动,布置现场。当我们在火旁烤火的时候,巫问去杀了古婵——因为那时候,吴宏似乎并没有离开过,而巫问一直在进进出出。我还记得,他说的是‘要去洗碗,收拾收拾’。然后,要布置的是云乐的‘死’。吴宏和巫问送她去了卧室,然后她伪装成我们看见的样子,从里面把门扣好。密室杀人,听起来很难办到,但如果死者根本没有死的话,她要把现场做成密室,就完全可以解释了。她扣好门窗,把手枪扔到角落,然后躺下。因为风很大,烛光摇动,就算她微微动弹一下,估计也问题不大。也许是因为枪很容易查到来源,于是她偷了你的枪。”

    程启思皱着眉说:“我还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偷了我的枪的。”

    钟辰轩瞪着他:“拜托,你把枪随便乱塞在旅行袋里,又在里面翻来翻去地找咖啡,我看旁边的人只要不太近视都会看到吧!也许他们本来是准备了一支枪,或者是别的什么凶器,但是既然看到你有,自然会乐意得很了!”

    “嘿嘿,我好歹是放在夹层里的……”程启思干笑,又叹了口气,“对了,那支枪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我还有点担心呢。”

    钟辰轩打开自己的包,把手枪取出来,啪地一声放到了桌子上。“收好,别再丢了!”

    程启思呆住,忙把枪拿了起来。“怎么……怎么会在你这里?”他一检查,发射过一颗子弹,顿时变了脸色。“谁开过枪?”

    钟辰轩说:“我是在云乐的‘死亡’现场捡到的。我当时就看到少了一颗子弹,但不是我开的枪。不管怎么说,为了不给你添麻烦,我就悄悄收起来了,你跟李永田那时候都在堂屋,没有看到。”

    程启思嘿嘿地笑,一脸讨好的样子。“这次真是多谢你了,还好你没有玩大公无私那一套。”

    钟辰轩哼了一声。“不过,这颗子弹不是无的放矢的,如果你真不想麻烦,我建议你找条河,然后把这手枪扔进去。”

    程启思继续苦笑。“好,我会听你的良好建议的。”他指着钟辰轩画的那张现场草图说,“吴宏对着齐轩——我们以为是吴宏——的尸体的头部轰了一枪,然后立即回到了堂屋的夹壁。我们姑且先假设确实有这么一个夹壁存在,才能继续我们的推论。他放了一串爆竹,以此来掩饰*的声音。我们听到爆竹声响,立刻冲了过去。我们从井旁边跑到后院,大约需要一分钟,巫问就趁这个机会出来,把井里的衣服捞了起来,同时也带走了徐玫的头。而当我们来到后院的时候,就看到了被炸得面目全非的穿着吴宏的尸体。等我们再回去寻找的时候,徐玫的头也不见了。这也是凶手只放一颗头而不是整具尸体在树上的原因——头上面系着一根黑带子,一拉就可以下来,用布一包就可以轻松地抱走。如果是一具尸体,就算是个女人的尸体,也不那么容易了。”

    钟辰轩沉思地说:“凶手的计划,不仅精密,而且充分地考虑了人的心理。我们为什么当时没有想到吴宏的尸体其实不是吴宏,而是齐轩?因为之前,凶手给我们设下了一个心理障碍,那就是失踪的古婵的尸体。当我们从越野车走回旅馆的时候,凶手就抄近路赶了过去,把古婵的尸体给带走了。然后,他们又统一口径,说根本没有见到过古婵这个人,甚至还编出了一些鬼话来蒙混我们,制造恐怖的气氛。当我们回去之后,看到古婵的尸体不见了,就会产生一个‘尸体平空消失’的概念。此后,当我们看到齐轩的尸体也不见了的时候,我们就会认为‘尸体又消失了’,而不会在第一时间想到这具尸体其实再次被当作了另一个人的尸体。为了加强这个概念,他们弄走了其他几个人的尸体。为什么刘建明的尸体被埋在土里,还需要硬塞在那么小的箱子里?当然就是为了方便带走!这个计划里,时间的配合是最重要的,他们往往只有几十秒到一分钟的行动时间,所以必须分秒必争。他们鬼话连篇地吓我们,又有意把死亡场面弄得那么血腥吓人,也是为了给我们造成心理压力。就算我们不害怕,也不会在那里多呆,会尽可能地离开。只有我们离开了,他们才能进行下一步。”

    程启思喃喃地说:“下一步?这时候,活着的人还剩下几个?”

    钟辰轩伸出了三个手指。“我们离开的时候,吴宏、云乐和巫问应该都还活着。不过,我们第二天早上回去看的时候——虽然我们当时走错路了,没有找到那屋子,但我认为那时候,云乐和吴宏应该都已经死了。”

    “他们究竟是怎么让我们走错路的?”程启思问。

    钟辰轩说:“你应该记得很清楚,从正门出来后,就是很大很大一片树林。那树木长得十分高大,走在里面都快看不见天了,自然也见不到方向。但是,我们来的时候,有一个路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