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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走上楼梯,我看到一个不在那里的人。

    今天他又不在那里。

    我希望他会永远消失……”

    卡嗒一声,影碟机里的光盘弹了出来。程启思盯着电视屏幕,大大了打了个呵欠。忽然,他觉得有人站在身后,一回头,是钟辰轩。

    “好无聊的片子,为什么要我看这个?”

    钟辰轩把碟片放了回去。“无聊?哪有无聊了?”

    程启思说:“开头还不错,我还觉得是部象样的推理剧。结果,到了最后,居然一切都是假的,仅仅是存在于一个具有多重人格的罪犯的脑海里。这多重人格的互相残杀,直到最后邪恶的人格尽数被消灭。当然,还留存了一重人格,那就是被隐藏得最深的最邪恶残忍的人格……真无趣,都是假的,胡编的。”

    钟辰轩微笑地说:“你认为只是在人的脑海里产生吗?你想一想,如果这些虚幻的东西呈现在现实里,那么会发生一些什么?”

    程启思不假思索地回答:“就是这个具有多重人格的罪犯杀死了很多无辜的人。很多,最后还包括一直帮助他的心理医生。这样的罪犯有活着的必要吗?法官居然会相信心理医生为他的辩护而赦免他,判决把他监禁在精神病院,这实在是愚蠢的行为。于是,心理医生为此付出了代价,被这个罪犯在押送他去精神病院的警车上给勒死了。”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才抬起头看着钟辰轩说,“你为什么特意留这样一部电影在桌子上让我看?”

    钟辰轩在沙发里坐了下来。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窗帘也拉上了,程启思并没有开灯,两个人的脸在暮色里都是模模糊糊的。

    “文桓找了几位权威的精神病专家以及精神病研究机构给孟采桦作了鉴定,她应该会被判在行凶的时候精神病发作,无法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所以,她的去处将会是本市的精神病院,而不会被判处死刑。启思,接受吧,我们已经很难推翻这个结论了。”

    在刚结束不久的一桩案件里,程启思以前的同事,他一向当成妹妹看的一个叫田悦的女孩子遇害了。凶手却是一个看起来温柔善良、连只蚂蚁都不会踩死的女人,她为了要抢夺田悦跟自己丈夫文桓的私生子,不惜杀了三个人,甚至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推下了楼。而这个叫孟采桦的女人,却是钟辰轩大学的导师的女儿,也是他故世的未婚妻的嫂子,这千丝万缕的联系,让钟辰轩一直不太愿意面对现实。

    程启思哼了一声。“我听说了。上诉的这段期间,文桓四处活动,就是为了救孟采桦。没关系,我很乐于看到某一天孟采桦也会谋杀自己的丈夫。到那时候,还有谁会来帮她?”

    “你说得可真是一针见血。”钟辰轩唇角的笑容加深了,“确实,引起孟采桦的精神分裂的重要因素就是文桓的花心,以及对她长期的欺骗。女人啊……不断的压抑,以及天性的脆弱,加上她母亲对她毫无原则的溺爱与迁就,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田悦说,虽然她看过足够多的罪犯,各色各样的罪犯,但她却未曾见过这样的女人,一个既有内涵,又有气质的书香门第出身的女人,竟能策划并执行如此冷血的罪行。”

    程启思也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钟辰轩忽然说:“不如我们出去旅游,散散心怎么样?我负责请假。”

    程启思连忙摇手。“我可不去。我上次去伊朗,你也在,看到了的,我那表弟现在还在为了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伤心,前天我表姨妈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打电话给我,叫我劝劝他。我表弟那个死脑筋你也见识过了,八头牛都拉不转来,我能有什么办法?”他沉默了一会,“上上次……我去S省,也碰到了一次谋杀案……”

    钟辰轩笑着说:“你还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哪有这么夸张?我们自己走吧,你找部越野车,定个大致的路线,爱走哪里就走哪里,怎么样?真正好的风景,可都是藏在深山老林里的。”

    程启思被他这么一说,倒觉得心里有些活动了。“你是认真的?到哪里?”

    钟辰轩走进了自己房间,很快就折了回来,把一大叠杂志往沙发上一扔。程启思一看,都是《国家地理杂志》,忍不住笑了。“我还以为你多有经验呢,弄了半天也是纸上谈兵?”

    钟辰轩瞪了他一眼。“我是纸上谈兵,你可不是,对不对?”

    程启思打了个哈哈,尴尬地说:“你怎么知道?”

    钟辰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以你的本钱和你的品味,你决不至于会少出去自驾游。那堆书还是我在你书柜里翻出来的呢,有些路线还被你作了记号!”他随手翻开一本,果然上面划了不少红线。“我们选一条,怎么样?再去买些用得着的东西?”

    程启思这次是打了个哈欠。“我的那些装备早就卖掉了,越野车以前有一辆,也卖了。”

    “卖掉了不会再买么?懂不懂什么叫与时俱进?”钟辰轩又对着他横了一眼。“要不要我出一半钱?”

    程启思慢吞吞地说:“看来,你主意已定了?”

    钟辰轩说:“对。”

    “好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程启思说,“你有没有想好走哪里?”

    钟辰轩的手指停在了书页上。程启思看了看,说:“318线?”

    他笑了。“你选了条最难的路。”

    “这是朝圣之路。”钟辰轩说。“何况,你不是想回去么?我知道,对于那个我还不知道名姓的女人,你一直是念念不忘的。”

    程启思淡淡地笑了一下。“你是对我催眠过了,还是仅仅是听到了我说的梦话?你又怎么会知道在这次旅程中我能遇到她,难道你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钟辰轩笑了笑,不置可否。“你去找车,我去买路上用的东西,争取三天之内动身。”

    看到程启思还有点犹豫,钟辰轩不耐烦地问,“你究竟去不去?难得我想出趟门。”

    程启思忙说:“去,为什么不去?难得有个长假……不过,”他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我还真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走那条线。万一车有个什么问题抛锚在几千米海拔的高原上,我们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他的眼光,停留在了钟辰轩放在桌子上的光碟上。他轻声地念了一遍:“Identity。”

    他刚才看的那部影片,名字就叫Identity。程启思说:“英文原名很不错,很切题。但是中文就翻译得乱七八糟了,什么致命ID?”

    “Identity,个人身份,特性,特征,或者说引申为人格,都讲得通。”钟辰轩说,“十个互相残酷厮杀的人格……其实,启思,你不觉得,我们每个人的脸下面,也藏着不止一种人格吗?人的脸只不过是张面具,我们也不能用生物学上对‘心脏’或者‘大脑’的阐述来解释人的性格特征。没有什么比人性更复杂了……我们表现出来的,究竟有真实的多少,实在是个很值得研究的课题……”

    雨水把路面冲得泥泞不堪,本来路况就差,这一来几乎都是寸步难行了。雨里还夹着雪,虽然程启思那部越野车够好,但在这样的路况和天气下,开得也非常慢,活像只乌龟吃力地在泥泞里爬。程启思本来觉得九寨沟的路不好走,现在跟318线一比,真觉得是天堂了。他跟钟辰轩两个人换着开,都开得手心里全部是汗,根本不敢去看右侧一眼。左边是悬崖峭壁,除了一些矮小的灌木之外,寸草不生。右边则是万丈深渊,一旦栽下去,就会应了一句老话:“粉身碎骨”。

    “这里是什么地方?”钟辰轩问。论开车,他不如程启思多多,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程启思在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哦?这里……这里我也说不出来名字,反正再走一两天就可以到Q县了。那是我们下一个计划中目的地,很有看头……我看我们还是期待车不要在这里出什么状况比较好。”

    “太晚了,别撑着开了。”钟辰轩说,“大不了在车上过一夜吧。”

    程启思说:“我记得附近有个旅馆的,你累了你睡会,我再开一阵。放心,我会小心开的。就算要掉下去,你睡着了也不会知道。”

    “你这算是安慰吗?”钟辰轩啼笑皆非。他不太习惯这种盘山路,吃了两颗晕车药,这时候药效发作了,整个人都有点昏昏沉沉的。“好吧,那你小心点,我躺一下。”

    他也不知道躺了多久,忽然,程启思的声音响了起来,惊醒了他。“辰轩,我记得果然没错,看那边。”

    钟辰轩睁开眼,随着程启思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果然,在不远处有一点跳动的光芒,虽然微弱,但在这一片黑暗里看起来实在是很温暖。“看起来是在半山腰上。难道有人住在这种地方?”

    程启思从车上跳了下来,指着路边的一块木牌。“看这个。”

    那是一块木制的招牌,挂在一棵树上,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汽车旅馆”。那四个字写得龙飞凤舞,两个人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钟辰轩说:“这字可写得真不错。难道这里住的还是个书法名家?”

    程启思却说:“叫什么名字不好,那里面连汽车都开不进去,还叫汽车旅馆?”

    钟辰轩迟疑地说:“我们要去住那旅馆么?”

    “这段路太险了,我实在不敢再继续开下去了。”程启思搓了搓手说,“我都开得浑身冒汗了。有旅馆住哪里不好了?住一晚,休息够了,明天再继续上路。”

    钟辰轩却蹙起了眉不言语,程启思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钟辰轩说:“旅馆嘛,怎么也应该开在应该开的地方。这荒山野岭,旅馆开给谁住?”

    “我们这不就是来了吗?这些地方的旅馆都是自家的房子弄出来的,就算没客人也不会赔。”程启思把扔在地上的旅行袋又拎了起来,“还楞着干什么,走啊。我说了,自助游的线路上这种小旅馆很常见的,你用不着这么疑神疑鬼。你以为演聊斋啊?都什么年代了,这些人会做生意得不得了,你就别……”

    “你可别忘了,”钟辰轩打断了他,“我们已经走离了应该走的路线。按理说,这里应该是个没什么人会来的地方。”

    程启思嗨了一声。“你想得太多了。就算是荒村野店,我也要去,总不能露宿野地吧?当心来只狼吃了你!”他又指了指停在树林里的两部车,一部是本田,一部是三菱越野车,“看,除了我们,一定还有别人来这家旅馆过夜。“

    钟辰轩忽然压低了声音。“你带枪没有?”

    “你明知道放假的时候要交枪的。”程启思说。钟辰轩再次给了他一个白眼。“我是说你自己那支枪。”

    程启思尴尬地笑,点了点头。“反正这次是自驾,不坐飞机,不怕安检,不带白不带啊。”他又望了一眼那块挂歪了的木头招牌,“汽车旅馆,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Motel Hotel。”钟辰轩笑了笑,“你忘了,我前几天叫你看的那部叫《Identity》的片子,发生命案的地方不就叫汽车旅馆?”